什么?你不曾见过雨夜的星星天?你说,雨夜怎么会有星星呢,傻瓜。让我来告诉你,在下雨的夜晚,开车到一个有各色灯光的街头停下来,不要碰雨刷,任雨丝慢慢填满整扇挡风玻璃。坐在车子里,可以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还能看见琳琅的路灯像璀璨繁星一样闪闪发光。这就是雨夜的星星天。
你忘了吗?我们就是在这样一个星星天的雨夜相遇的。
也是,你记性向来不太好,或许真的是忘了。
我过去一直认为自己是不会去等一个等不到的人,然而那天晚上,在车里,我竟等到深夜。我以为给他发那条信息说我从此会离开,再也不回来的时候,他至少会出门去找一找我,或是给我回个电话挽留。然而我却把车停在他家楼下等到了深夜也毫无动静,这样的情景似乎有些可笑。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这个城市的第二天还是来临了,在我从失望到绝望的时候。我以为人生的意义可能就从此丢失了,他可是我全部的阳光与温暖。那晚下着倾盆大雨,明明是坐在车里,那雨却仿佛下在我的脸上一般,滚烫的眼泪瞬间打湿了衣襟。我承认当时我哭得很不淑女,车子启动的时候没有发现眼前竟有一个人影。怪我,车子停在那里这么久,没有行人能料到我会突然发动车子。回过神来,猛地刹车,见你愣在那里,我匆匆下车。
我们的第一次对话竟是,你还好吧?
噢,没事。
那天第一次在雨里见你,看得不真切,只感觉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还滴着水。我忙跑回车里取出一把鹅黄色的伞来。那是我惟一一把伞,只是看到没有伞的你时,我想要把它给你。幸好是雨天,你也不会看见我满脸的眼泪。我把伞塞进你怀里时,你抬头看了我一眼。隔了这雨点织成的珠帘,我还是感觉到,你的眼神是带了温度的,或许是暖的,抑或是凉的,我分不清楚。你的嘴角分明抽动了一下,但迅速又没有了表情。我看不出你原本是打算笑,还是打算哭。
你嚅嚅道,谢谢。
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不客气。
远处山坡下市中心那一片五彩缤纷的灯光,就像星光一样,晃得我头晕目眩,连带着你的整个身影都开始发光,晃动起来。我怔怔地看着你离去,你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拿着伞冲我晃晃,随即消失在那场夜雨里。
我一个人回到家里,头疼欲裂,倒在沙发上只觉迷迷糊糊的。梦中又像以前每次等他回来的时候那样,蜷在沙发上看电影。看着看着,就一头倒在沙发上,虽然困倦,却睡得很浅。每隔几分钟,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就会睁开眼,又强迫自己闭上眼,因为那不是他。终于,门被打开,我听见他脱鞋窸窸窣窣的声音,再也忍不住,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到他身上。小腿忽然抽筋,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我睁开眼睛,才发现不过是一场梦。然而心里竟嫉妒起那个梦里可以随时扑到他怀里的自己。小腿神经抽搐得疼痛无比,挣扎着爬到沙发上开了灯,才发觉刚刚跌倒时磕到了茶几的角上,膝盖也青了一片。轻轻揉了揉小腿,或许又有很长时间没有吃钙片了才又这样吧。每次抽筋的时候,心里格外绝望,因为从未听闻有任何一款止痛药可以使抽筋快速停止。只能静坐着等待这场似乎遥遥无期的痛苦结束。忽然打了个喷嚏,轻声说,难道是感冒了?听见自己的声音时着实吓了一跳,沙哑得可怕,摸摸头发,大半夜过去还是湿漉漉的,衣服也弥漫着一股湿气,如蛆附骨。只想速速除去这一切湿的东西,却没有半点力气起身,小腿仍在抽搐,又颓然倒回到沙发上。
一早打了电话给花店请假,醒来后睁着眼睛在沙发上躺了好久。难得有这样清闲的一天,却实在没有办法再次入睡,睁眼闭眼都是他,徒然叫自己难过罢了。念及此处,立即起身,过去总是他一早带来早餐,拍拍我的脸唤我起床,如今,却是连吃饭的欲望都没有了。或许,可以去药店买些感冒药回来,毕竟,总有一天要学会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的。
竟然是情人节,连药店都打折,我有些懊恼。记得一个礼拜前还在考虑应该为他准备怎样的礼物,一个礼拜以后开始形同陌路。然而不论如何,只剩下情人节没有爽约。
在一堆感冒药前站了许久,仍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看到花花绿绿的小瓶子又开始头疼起来。
是你?我听见陌生的声音,也是沙哑的厉害。抬头却看见你,拿着一个感冒药的瓶子冲我晃晃。
啊,好巧。我由衷地说道。听见彼此的声音,我们默契地相视而笑,一起淋雨,一起感冒,还一起到了同一家药店买感冒药,世界真小。
你选的是那种感冒药?
这是一种感冒糖浆,甜甜的,不苦,你可以试试。看着你一脸天真地推荐这款感冒药的原因竟是不苦,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你的神情告诉我你是一个认真的人。
我只好收起了笑脸,将心里的疑惑说出,糖浆不是给孩子吃的吗?你一个大男人也怕药苦?
你随口道,如果可以的话,谁愿意吃苦?
这倒是真的,我想世上无论是谁,面对甜与苦,大概都会选择甜的罢。只可惜有很多苦,不论愿不愿意,都要接受。我听过千万人说不怕吃苦,甚至喜欢用吃苦来帮助自己成长,而你是惟一一个诚实说不喜欢吃苦的人。我看见你的眼睛里澄清一片,没有任何杂质,不带一丝怀疑。于是信任地拿了一瓶和你手中一模一样的感冒糖浆。
转身正要离开,听见你的声音,你的伞,还在我那里。怎么还给你。
我回眸莞尔一笑,仿佛要把之前不淑女的形象挽救回来似的,却还是被粗糙的嗓音出卖了,没事,你先留着吧。
老板是童年好友,她大学以后就结婚了,还有一个儿子。但是不知为何她一直瞒着,直到有一天我听见那孩子叫她妈妈才知道。但是也只见过一次。她是看着我和他一路走来的,也一直以为我和他会准备结婚的。遇上这样的事,她表现出万分的理解,原本打算给我放一个长假好好休养,然而闷在家中无聊难耐,反而更容易想起过去和他的点点滴滴,干脆收拾了东西回花店上班。
小姐,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是叫你在家多歇几天嘛?她抱怨我脸色苍白得可怕还偏偏执意要上班。
我无力地笑笑,在家又能做什么呢?
你和他,真的,结束了?她仍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哪有你幸运,大学毕业以后就结婚了,婚姻维持到如今也没见你吵过架。我微微叹了口气。他其实早就不爱我了。他从来没有像我想要的那样在意我。
你,你都知道了?她的口气透露着些担心。
知道什么?我疑惑,她一定有事瞒着我。
那,我还是不说了。她低头。
不,告诉我。如果你还是我的朋友,请告诉我,就当是为我好。我盯着她的眼睛,恨不得看透她心底想说的事情。
他,我三个月前就见他和一个陌生年轻女子进出他的公寓了。他们好似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已经尽量说得很小声,却还是一字一句落进我心里,就像一把刀子一样。
这个消息简对于我直是晴天霹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下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我甚至可以想象他和那个陌生女子一起看我给他发的短信嘲笑我自作多情的场景。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些生气,随手拿起桌上一个杯子就往桌上一摔,里面泡着的玫瑰花瓣洒了一地。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的。她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可以想象我那时的眼神若是匕首,她一定死在我眼神底下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你以为蒙上我的眼睛这些事情就不存在了他就不会离开我了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喃喃道。
幸好这时送货的车子到了,她需要去签收那些花。她逃也似地离开我的视线。我一言不发地过去替她搬花,剪花,就如往常一样。只是不再提他,也不再和她说话。我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原谅她,总之现在我只要一想到他的背叛和她的隐瞒就痛不欲生。
在这个北国的城市,三月飘雪也没有什么希奇。我裹紧了大衣外套,匆匆往花店走。
有一束花,需要你亲自送一下。她终于和我说了这个月的第一句话。
什么花?我抿着嘴唇。
香槟玫瑰。她拿出一束包装精致的香槟玫瑰。地址是中山路24号。
好。我接过玫瑰。
在电车上,我低头看了一眼玫瑰,又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连卡片都没有,玫瑰数竟和门牌号一样,莫名其妙。也或许,那个女生二十四岁?不过,难得见有人送香槟玫瑰,虽然那是我最喜欢的一种。也可能是店里只有二十四朵吧。毕竟,每次进货,香槟玫瑰的数量都极少。
雪不大,只是下了电车走了一段路,怕是已经满头银发了。想到自己的形象,不禁一笑,脚步也轻快起来。有些回忆,似乎也随着这场雪,慢慢沉淀下去了。
从没见过24号还有在六楼的。这是一层里的顶楼。竟还没有电梯。我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抬头看门牌时,却见到藤条编的门牌边上有一个磁石做的笑脸,于是松了眉头,也冲着那个笑脸笑笑。我敲了敲门。
是你?我有些惊讶。一个月以后再次见你,你剃干净了下巴上的胡渣,精神了好多。头发也不似之前两次见你那样凌乱毛糙。
你没有答话,只是摸着头笑笑。
我一直以为这束香槟玫瑰是送给女生的。
送给男人就不可以吗?你说着,拍拍我头上的雪。你还是不太会照顾自己,雪化了,头发就该湿了。
这才想起进楼没有掸掉身上的雪。于是冲你笑笑。只是心里惦记的却是送你玫瑰的人。哪个女子偏生好福气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叫人给你送来一束香槟玫瑰?却又不敢问,这样的问题,是太过于唐突。然而见你接过玫瑰,眼神里一丝疑惑都没有,倒是满满的喜悦,笑意都从眼角漫出来了,爬满了整张脸。给你送玫瑰的,必然也是你心里的人罢。
想什么呢?吃饭了吗?
你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吗?我挑挑眉,心里想着,你既收了别人的玫瑰,最好也请我吃顿饭作为补偿。
楼下有家日式餐厅,不知是否合你口味。
我点头跟着你下了楼。你出门前随手拿了我借你的伞。殊不知才一会儿工夫,外面已下成了鹅毛大雪。你为我撑着伞,见你半边肩上飘满了雪花,湿了一片,心里莫名觉得温暖。
很简约的日式餐厅,黑色实木做的桌椅,白色四方形吊灯,每张桌子都由竹编的屏风围着。窗口一小盆清秀的盆栽,一壶清酒,衬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许久不曾有这样的雅兴。一时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你爱吃什么?你将菜单递给我。
拉面。我每到一家日本餐厅都先尝尝他们做的拉面。我还没翻开菜单已经急急回答了。
为什么是拉面?
因为拉面是最容易的日式菜,将面煮熟就好了嘛。却也是最难的,汤一定要熬过二十四个小时的骨头高汤,不然,就不鲜不浓,算是平庸。如果连拉面也做不好,说明做其他菜也是如此不尽心尽力。如果连拉面都能够做好,其他菜必然也是尚好的。说完,我冲你眨眨眼睛,等你说一些赞许的话。
说得似乎有理。可是,你分明没有一样一样尝过,这样论断,会不会太以偏概全了?对其他的菜式可不公平呢。你笑着说道,又点了一些章鱼小丸子和天妇罗。
我从来不知道章鱼小丸子和天妇罗也可以这样好吃。我边说着边咽下最后一口,又灌了一大口清酒,对着你傻笑。有那么一刻,被雪晃了眼,实在不知自己欢喜的是雪天的日餐,还是在我面前的你。你笑看我享用美食,此时才发觉原来你竟有两个笑涡。不知怎的,竟陷入你的笑涡中,难以出来,脑中,心上,竟都是你的笑涡。
雪中漫步,在韩剧中看见时甚觉浪漫,然而真正与你并肩在一把伞下走时,才知道原来寒风瑟瑟也会冻着满脸笑意的人。你忽然又咳嗽起来。
还说我不会照顾自己呢。你感冒到现在还没好?我抬头看着你。才发现天色渐暗,大街小巷已开始灯火通明起来。月色弥漫了整片大地,几点星光依稀闪烁着,零零落落,雪似乎已经停了,风却不止。心下不禁叹道,与你小谈,时间竟过得这样快。
你眨眨眼睛,什么都不说,已经胜过了这星光月色雪景。
过了半晌,你忽然问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罢。
离这不远,三个街区便到了。
你陪我走到楼下,分别之时,我实在没有忍住,终于说道,往后有时间,可以上来坐坐。因为没有收拾的缘故,素来害怕带人回家,总要在之前好好整理一番,又不好意思告诉你。
嗯,下次再见。
看见你离去的背影,我匆匆乘电梯一路小跑回到公寓里。来不及脱鞋便奔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十二楼,在这座城市里,足以看见你的六楼。找了许久,才在数千幢被白雪覆盖的楼房中找到你的那间。我得意地笑笑。原本,还想在人群中找我的那一把鹅黄色的伞,毕竟,鹅黄色的伞并不多。然而即便睁大了眼睛,却怎么也找不到你的影子。人海茫茫,何况,你也不一定就往家里走去了。是我太贪心。于是在一片路灯中数着从我家到你家的路,来来回回,竟有六条路可以走到你家。若是我们有意同时出门去找对方,也只有六分之一的可能相遇。可是我竟偶遇你三次,如此幸运。
连着数月都没有再见你,有些失落。故意来来回回在我家,你家和花店之间的小路上走着,想要偶遇你,又偏偏不愿去你家敲门探望你,免得你知道我记挂你。一天,我偷偷拿共用电话在花店给你订了一束雪山玫瑰。我的心事,连她都不曾告诉。她收到订单的时候,有些惊讶。从没有人在我们花店订花用公用电话打,且要求送到以后才付钱。
终于又有借口可以来你家找你。抱着那束二十四朵的雪山玫瑰,一口气跑到你家门口敲门。
你病怏怏地打开门,靠在门边,咳嗽不停,叫人心疼。
我,这,是你的花。我将花往身前一递,试图掩盖眼底的关切。
谢谢。你接过花,这次却是一脸疑狐。
见你不解,我心里偷笑。然而看你身体虚弱,多少有些担心,你还好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就是感冒,一直没有好。你努力笑笑。
不请我进去坐坐?我扬了扬眉。
嗯,都忘了。你摸头笑笑,为我扶着门。
总以为你是个不修边幅的人,然而家中却打理得干净简约。走进客厅,一张白色小茶几,浅褐色皮质沙发,玻璃电视柜,一个大屏幕。你邀我在沙发上坐下,为我去厨房烧水泡茶。本以为你会问我爱喝什么,你却自作主张给我泡了一杯玫瑰花茶。玫瑰花茶有点苦,我抿了一小口,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你不爱喝?
玫瑰花茶的味道有点苦。
你不爱玫瑰花茶?
上次不是你说的,如果有甜的,谁爱选择苦的呢?我冲你眨眨眼,见你无奈的模样,嘴角得意地上扬起来。
看来有些人是想喝果汁,才故意挤兑我的玫瑰花茶。你假装有些生气,又偷偷瞥了我一眼,还是走去冰箱,拿出一瓶椰子汁过来。
我捧着玫瑰花茶,转过头,我才不要椰子汁,我只要你替我沏的茶。你就是想偷懒,这次拿椰子汁应付我以后就不用沏茶了。
你不是说你不爱苦的。
可我没有说我不爱喝你沏的苦茶呀。
你的神情更加无奈了。我笑得开心,不小心喝了一大口玫瑰花茶,苦得我直吐舌头。
见你咳嗽不停,眼看天色渐晚,也不像是打算做饭的样子。你拿起电话,边上放了一张外卖的名片。我抢过你手里的电话,放回去,嫣然一笑,不是有我嘛,我来给你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家冰箱挺空的。你揉揉头发,不好意思地笑笑。
田螺姑娘还能凭空变出一桌美食呢,只要你有食材,我就能做。说着,便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冰箱里面果然一片凄凉,只剩了几个蛋,两根葱,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些速冻虾仁。于是拿电饭锅煮上了粥,放了一些虾仁,切碎了葱,及至粥快好时洒上。你过来看见,摇了摇头。
怎放了这么多虾仁?这吃的是粥呢,还是虾仁?
我仔细看了看,确实,一勺舀起来竟都是虾仁。多些虾仁不好吗?虾仁才有营养呢。
如果一碗粥里只有几颗虾仁,那么喝粥的人便会挑着虾仁吃。这样,虾仁与白米不同的价值才会体现。如果一碗粥里都是虾仁,那么虾仁就廉价了,喝粥的人也不会重视虾仁了,吃进嘴里,与白米无异。过犹不及的道理也不明白?说完,你笑了笑。
这么难的道理,被你一说,我竟都明白了。于是从粥里挑出大半虾仁,清炒了鸡蛋。冲你一笑,你的冰箱里实在没有什么食材,只好简单做了点。于是将粥和虾仁炒蛋放到桌上。你匆忙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你吃得急,半点没有当日吃章鱼小丸子和天妇罗的绅士。
慢点吃,你怎么好像一天没有吃饭似的。那天吃日餐时可不是这样。
日餐讲究小口吃,吃的是风度。但是粥可不一样,中餐的小吃里总是要趁热吃才够味。你一边解释,一边急扫而光。
见你吃得一点不剩,我看着高兴。你却才反应过来晚餐时间,你竟把我做的粥全数吃了。
忘了给你留。你内疚地看着我。
你吃完我就高兴了,你吃饱了吗?我笑道。
吃饱啦。你抹了抹嘴,那你吃什么?
我回家随便做点就好了。我仰脸看你,嘴角像是无法控制一样的上扬。
无意瞥见窗外又亮起了灯光,映得天上的星光都显得暗淡了。于是想去小阳台看看夜景。 你拦着我,阳台太冷,你没有外套,不许出去。
我就是想出去看看夜景。你看,外面的灯光,市区那一片特别美。我就是想去外面看看,和室内看是不一样的。
外面晚上风大,不像白天有太阳照着暖和,出去会感冒的。看了我一眼,你顿了顿。或者这样,你穿上这件外套才能出去。一边说,一边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大衣,要我披着才放我去阳台。
披上你的大衣,打开门便跑到露台的阳台上。
你急急跟着我出来,忽然又咳嗽起来。
还说我不穿外套会着凉,你自己都没穿大衣就出来了。我把你推进屋里等你穿好大衣才一起走到阳台的栏杆边上看夜景。整个城市高楼鳞次栉比,每栋楼里都有各色灯光的装饰。街道上的车灯,如同流水,似乎还看得清水痕,淅淅沥沥,一道又一道,欲断还连。一时安静,与你一同趴在栏杆上,相视而笑。难得一日不下雨,而这星光似的零星灯火,伴随着雨丝一样的车水马龙。虽然没有雨声,却也像是雨夜的星星天。
不知怎的,或许是着了凉,小腿又抽搐起来。一下子忍不住,跌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你言语,眼神里全是关切,伸手扶我。
我,我小腿又抽筋了。我笑笑,虽然小腿难受,心里却不难受了。
这样,你别动,忍一下就好。你按住我的小腿,拉直了,把脚往下掰了一下。
我吸了口冷气,颤了一下,只是小腿忽然就不疼了。
还疼吗?好些没有?
如果没好呢?我挑挑眉。
没好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笑了。说着,你慢慢把我扶回房间里,见我坐了半晌好些了,本来说要送我回家,但是见你脸色苍白,我执意独自回家。你拗不过我,只好嘱咐我披着你的大衣回去。
接到她的电话。
又去哪里了?送个花也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嗯,有点事。心里忽然庆幸是童年好友,否则,哪有这样轻松随意的工作,即便送花送了一天也只是关切的口气而没有丝毫责备。
什么事去了这么久?噢,我想起来了。上次你送花送了一天也是给那个地址。可是有什么人迷住你了?她戏谑笑道。
我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见异思迁的人?虽然这样说着玩笑话,心里竟然一点芥蒂都没有了。
哈哈,听你这口气像是早忘了吧。
家与花店是同一个方向,在路上走着,无意间看见他的车开过去。对于他的车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坐了两年的车子,不看车牌,只瞄一眼正面,就可以认出。只是普通大车的车型,然而右前方有一点点刮痕,那是我练车时无意磕的,还记得那时被他劈头盖脸骂得好惨,于是发誓一辈子不再碰他的车。后视镜上仍挂着写有我名字的一块鹅黄色小牌子,车座上的枕垫还是我摆置的小熊维尼,都有点歪了。但是,坐在副驾驶座打着电话的人,戴着粗黑框眼镜,穿着深褐色皮革大衣,我揉了揉眼睛,确实是她。她早上在花店穿的就是这身衣服。她竟和他一同回家。我站在路边愣了半晌,手机不小心摔到地上,整个屏幕忽然碎了,就像我的心在那个雨夜一样。也难怪,她早知道他与他人交往,原来那人是她。我一直知道她已经结婚有子,从未猜疑过她。好多次我看见她给他打电话找他帮忙也从不过问。世事难料,奈何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那一路,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家。到家以后,只觉得浑身上下疼痛,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我知道这辈子再也没有一刻,会像那夜等在他楼下那样狼狈不堪。现在即使看见他们在一起,我那晚仍是安稳睡了个好觉。原来我也没有那么在乎他。可惜我的手机,又该去买个新的了。
又有几天没有见你,心里偷偷埋怨你竟也不来找我。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盯着你住的那栋小公寓,数着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经是第十七个人上下这栋楼了,也没见你的身影。我自信即使相隔这么远,也能认出你的影子,左肩比右肩微微高一点,你的大衣都是长款,里面一定是一件纯色毛衣。也不算什么特征,但是只要远远看一眼,我就能在人群里找到你。
回头看了一眼,你的皮革大衣还躺在我的沙发上。是,借来的衣服当然要还。终于又有刻意去找你的借口,心里一阵高兴。出门后,顺道去了趟药店,无意间看见父亲节的特价。
这次是一个孩子来开的门。
你找谁?孩子一脸天真地睁大眼睛看我。
我,我找……这才发觉我竟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噢,是你,快进来吧。你终于过来给我解围。
这是?我愣住了,都不敢问下去。
噢,他,他是我的儿子。你仍是习惯性地摸摸头。
哈,都这么大了。我装作若无其事,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好像有点眼熟。
嗯,父亲节,他妈妈把他带来我这里。
我又看了一眼你的公寓,拖鞋全是男式的,也没有看见任何小孩子用的东西,房间里没有任何女士香水的气味,鞋柜里连一双高跟鞋都没有,全是你的尺码,怎么看都不像是已婚男人的公寓。
那,你的太太呢?
你苦涩笑笑,没有回答。
我低头,有些问题本不该是我问的。
于是安静坐着,连空气都变得尴尬起来。幸好还有个孩子在家吵吵闹闹,发出点声响,要不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第一次,在你家呆了一天竟几乎没有和你说一句话,最后还是跑去和你的孩子玩了。
黄昏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孩子一路小跑过去,边说着,一定是妈妈来接我了。我听见门开的声音,孩子兴奋地喊着,妈妈,妈妈。我回过头去,不禁笑了,这世界真小。你的太太竟然是她。整个故事,就像上天和我开的一个玩笑。她还是最大的赢家。
我匆匆夺门而出,好像听见你追出来的声音,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路小跑回家,那夜下着大雨,泪眼模糊之中,所有路灯都变成了发光的星星。
那天落荒而逃以后,我搬离了这座城市。无论是你,是她,是他,我都不曾再见过。脑子原本都开始渐渐忘记你了,而身体却时常想起你。每次小腿抽搐的时候,用你教我的办法应付时,就好像看见你站在我身边一样,我还感觉得到你关切的眼神所特有的温度。但是一切就像雨夜的星星天一样,雨过无痕,星落也是这样。
若是实在慵懒不愿意出门,那么放一壶热茶在桌上看雾气氤氲,然后想念你,满脑子地想念你,不要停,然后雾气里就会出现你的影子。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满天的星星都黯淡了,你就是我眼里的星光,满满的,目之所见,是你,全是你。轻轻呼一口气,热茶的雾气瞬间散去,你的影子也消失了,留下我一张湿湿的脸,就像是雨夜仰脸把头伸到窗外一刻钟。这是我的雨夜,和我的星星天。
写于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