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开心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跑去购物,并且只看高跟鞋。因为张几何从来不穿高跟鞋,所以只有在商场逛高跟鞋片区的时候,不用担心会遇到她,被她打搅。而且,我只看红色和黑色的高跟鞋。张几何痴迷与各种平底鞋,球鞋,靴子,凉鞋,芭蕾鞋,只要是平底的,她都会多看两眼。我却对高跟鞋有近乎疯狂的执念,从五公分到十五公分的高跟鞋,长长短短的靴子,各种蕾丝系带的凉鞋,坡跟细跟,我的鞋柜里都有。另外,穿高跟鞋丝毫不影响我外出蹦蹦跳跳的。我与张几何在鞋子上选择的不同与身高无关,她比我矮一公分,我一米六三,她一米六二。加上高跟鞋的长度,张几何有时候只到我的肩膀,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小妹妹,虽然她比我早六天出生,都在十二月。
我的第一双高跟鞋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妈妈给我买的。那是一双正红色的高跟凉鞋。穿着高跟鞋站在一群同学中间,显得比旁人都站得直,也成熟不少。自此以后,除了体育课带一双球鞋,我再也没有碰过平底鞋。
自从决定不再和张几何联系以后,我去逛了许多次高跟鞋,是平时我和张几何最常去的商场。偶尔从高跟鞋区探出个头,想看看外面会不会有张几何的影子,又害怕被发现,急急缩了回来。这些幼稚的举动,我以为只有在幼稚园的时候才会做的。却发现,长大了的孩子还是孩子。虽然所有人把我当成大人,张几何也是这样,只有我自己纵容自己偶尔可以像个孩子一样。张几何属于在任何人面前都小孩子气的那种,所以她不论做错什么都可以被原谅,毕竟不会有人和孩子计较。她大声嚷嚷,情绪跌宕起伏,都没有错,因为她是张几何。换作我,就不行了。我从小的人设就是乖乖女,安静温柔听话,加之早早穿上了高跟鞋,就更显得成熟。所以只能看着张几何笑笑闹闹。
真扫兴,逛高跟鞋区原本是为了躲张几何,因为只有在这里不会碰到张几何,可是心里想的却总是和张几何之间的许多事情。
不过,一旦下决心开始搜罗高跟鞋了以后,就不容易惦记张几何了。我喜欢秋冬穿黑色的靴子,春夏穿红色的凉鞋。我从头到脚的颜色通常是很简单的,黑白灰概括了我所有衣服裤子鞋子帽子围巾袜子的颜色,惟有夏天的高跟鞋可以是红色的。再抹一个深色的红唇,张几何形容这叫冷艳。这是张几何唯一给我的一个正面的形容词。
又是去商场的路上,这次决定要给今年冬天再添一双靴子。已经看好了款式,牌子,只等着去试过以后亲自取回家。路上风很大,我裹了裹大衣。眼里只有那间我喜欢的商场,好像看见了那双我想要的高跟鞋。
行人来来往往,地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低头,层层高楼之间,一个中年女人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衣衫单薄,身上带了些伤痕,在北风里瑟瑟发抖,前面是一堆零钱。在这苍茫的世间,那种孤独与无助感向我袭来。我诧异自己竟然对她,也能够感同身受,不过是极大的黑暗与痛苦。这样的感觉,或许是绝望吧。世上大部分事情,若是仔细去查看,都是令人难过的。每个人都好像一面被破碎的镜子,伤痕累累。包括我难以言说的孤独,也包括我与张几何分道扬镳的自怜。当看到更大的不幸时,我的痛苦显得极其渺小。而这并不会使我高兴,看到别人经历痛苦,有什么好高兴的呢。于是不自觉开始感同身受起来。
我忽然想起了那座尖尖顶里面的温暖,想到了赵婆婆的慈祥,她讲话时的轻柔,还有那位耶稣的爱。那些是什么呢?让我看到了什么呢?对,是盼望。是我不曾见过期待过的盼望,还有爱。心里忽然就听到一个声音说,主要你去爱她。而我知道,我心里好像也无法保持冷漠去无视她的痛苦。我知道我过去也想要这样去做,却害怕被行人嘲笑,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但是这一次,似乎我不在乎了。
我蹲下身子,轻声问她,“你饿么?想吃什么?冷不冷?”
她听到以后,抬头看我的眼神里噙着泪水,然后微微点点头。后来她告诉我,我是第一个没有以施舍者的骄傲随手丢两个硬币就离开的人。
我伸手,“附近一家面馆,我带你去吃。”
她的神情显得更加讶异,不是因为我说的话,是我向她伸出的手。她颤颤把手递给我。
待她站起来,大概与我差不多高,我小心帮她捋捋头发,便牵着她往面馆走去,“走吧。”我看到周围的人看我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却更骄傲地扬起嘴角,丝毫不为所动。
这一次,我知道,即便我不穿高跟鞋,也可以很快乐。做一个内心成熟的人,高跟鞋还有那么重要么?